硝烟弥漫的美国——枪口下的国家 | 谷雨推荐
编者按
当地时间6月12日凌晨2点，美国佛罗里达州奥兰多市一家同性恋夜店发生枪击事件，造成50人死亡、53人受伤。这起事件再度引发了人们对美国枪支政策的思考，早在2012年，《纽约客》作者吉尔·莱波雷在其非虚构报道《硝烟弥漫的美国》就揭示了美国枪支横行的内在原因。《大西洋月刊》认为，这是莱波雷关于美国枪支最中肯的一篇报道。
硝烟弥漫的美国
作者：吉尔·莱波雷 来源：《纽约客》 翻译：译言网
2月27日早晨，7点半刚过，17岁男生T· J·莱恩走进离克利夫兰大约30英里的沙登中学校内餐厅。 这天是周一，餐厅里坐满了学生，有的在吃早餐，有的等班车去别的学校上课，有的收拾停当要去上体育课。莱恩在一张空桌前坐下，伸手从袋子里取出一把点22口径手枪。他一言不发，起身，手起枪响。 17岁的拉塞尔·金和内特·穆勒坐在一起，他们都上高二。金头部中弹，脸朝下倒在桌上的血泊中。子弹擦过穆勒的耳朵。“我能看到枪口喷出的火焰，”穆勒后来说。爱好滑雪运动的丹尼·帕莫托，16岁，头部中弹。有人喊着“快趴下！” 德米特里厄斯·休林，16岁，头部中弹，滑倒在桌下。乔伊·瑞克斯, 高三，想要跑开；莱恩朝她射击。尼古拉斯·沃尔查克脖子、胳膊、后背和脸上分别中弹，跌倒在地板上，他朝门口爬去。
每个美国人都是自己的警察；这个国家拥有的枪支数量几乎与人口数相同。
自从1999年丹佛郊外的哥伦拜恩中学发生枪击案后，美国各个学校都采取了防范枪手的措施。2007年弗吉尼亚理工大学发生枪击案后，沙登中学便开始组织防范演习，在那场枪击案中，4年级学生、23岁的赵承熙在布莱克斯堡制造了57人伤亡的惨案。
在沙登中学，孩子们在餐厅内边跑边喊“一级防范！” 有些人藏在老师休息室；他们用钢琴顶住门。有人打开学校的有线广播系统，告诉大家怎么做，不过，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做。学生们跑进教室，躲在书桌下；老师们把门锁上，关了灯。数学老师约瑟夫·里奇听到沃尔查克的呻吟声，他还在门厅爬着。里奇打开门，把他拖了进去。谁都不知道枪手是否还有别的武器，或额外的弹夹。学生们躲在桌下，打911报警并给父母发短信。其中一个学生发出的短信是：“为我们祈祷。”
弗兰克·霍尔，橄榄球助理教练，从餐厅开始，一直把莱恩追到室外，后来他跑进了树林。
四辆救护车迅速赶来，瑞克斯和沃尔查克被紧急送往“山顶医院”。休林、帕莫托和金被直升机空运到克利夫兰城市健康医疗中心的创伤中心。8点半时，学生们已全部疏散。
8点45分，牵着警犬的警察，在离校园大约1英里处抓到了莱恩。
“我真不想这么说，不过，我们确实针对这种事情演练过，这种在学校发生的紧急事态，” 县执法官丹恩·麦克里兰说。
丹尼·帕莫托当天下午不治身亡。当晚，圣玛丽教堂打开大门，沙登居民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在镇广场上，学生们聚在一起祈福。夜幕降临，他们点燃蜡烛。德鲁·吉廷斯，16岁，用吉他弹唱“黑眼豆豆”的一首歌。“人们杀戮，人们死去，”他唱着。“人们令我疑惑，人们迫我发问，爱在哪里？”
拉塞尔·金伤得很重。午夜刚过，医生宣布，没法救了。
美国现有近3亿支枪在私人手里：1.06亿手枪、1.05亿支步枪和8300万支霰弹枪。相当于人手一支枪。莱恩带到沙登中学的那把枪，是他叔叔2010年在枪店买的。过去几年，莱恩的父母都曾因家庭暴力被捕过。莱恩在他爷爷的车库里发现了这把枪。
美国是世界上私人拥有枪支比例最高的国家。（也门居第二位，但拥有率仅相当于美国的一半儿）没有哪个国家的平民能像美国人一样，武装到了牙齿。然而，大多数美国人并不拥有枪，因为持枪人口中的四分之三拥有两支以上。据芝加哥大学“全国政策意见中心”进行的“综合社会调查”结果显示，在过去几十年里，枪支拥有率持续下降。1973年，美国一半家庭拥有枪支；2010年，三分之一家庭有枪。1980年，三分之一的美国人持枪；2010年，下降到五分之一。
男性比女性更有可能持枪，但男性持枪比例从1980年的二分之一，降到2010年的三分之一。同期女性持枪比例一直保持在十分之一。在持枪比例持续下降的背景下，女性持枪比例保持不变。原因是，销售商以防身为卖点，展开积极营销策略，向女性兜售手枪，而这种营销手段是大量枪支得以销售的重要因素。白人持枪比例高于黑人，乡村高于城市，老年人高于年轻人。全国性持枪比例下降的原因之一，可能是中学射击俱乐部和夏令营中的射击场不再流行。
▲ 美国民众呼吁管控枪支
尽管持枪比例与暴力犯罪比例一样持续下降，枪支游说集团的力量却没有消退。自1980年以来，44个州通过某种立法，准许人们离家时携带隐蔽武器自卫。 (另有5个州已在1980年前通过这种立法。伊利诺州是唯一例外。）1994年通过的联邦法律，禁止拥有、转让或者生产半自动攻击性武器，但在2004年自动失效。2005年，佛罗里达州通过“坚守阵地”法，即所谓“城堡原则”[译者注：可理解为住宅防卫原则]的延伸，根据该原则，即使在可以安全撤离的情况下，受到袭击的公民若使用致命性武器，可免于起诉；“坚守阵地”法将其适用范围延伸至住所以外任何个人“有权去的地方”。24个州通过了类似法律。
莱恩在俄亥俄州射杀5名学生的前一天，另一名中学生在佛罗里达被射杀。《奥兰多前哨报》报道了此事。2月26日，特雷翁·马丁，17岁，从奥兰多郊外小镇的一座房子出来，走向一家便利店。28岁的乔治·齐默尔曼看到他，拨打911报警称，有一个黑人，形迹“非常可疑”。齐默尔曼从卡车上下来，手里握着点9口径手枪；马丁赤手空拳。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尚不清楚，存在很大争议。齐默尔曼告诉警方，马丁袭击了他。马丁的家人说，他们从拨通的手机听到这个孩子在哀求饶命。
齐默尔曼射中马丁的胸部。马丁没被救活。齐默尔曼未遭起诉。奥兰多以外，该案未见报。
俄亥俄州枪击案的第二天，我去了射击场。我在上周预定了练习射击的课程。我曾在空军的预备役军官培训团待过1年，曾用一下午时间研究如何战胜狙击手，但我之前从未摸过枪。
美国武器学校坐落在普罗维登斯（美国罗得岛州的首府）北边的一个工业园区中，这是一个米黄色灰泥建筑，屋顶铺着薄荷绿金属薄板。从公路上看，它像是一个保龄球馆，但在停车场时能明显看出，它不是。你能听到枪声。听上去不是打雷下雨，确实是枪声。
里面有个商店，一个手枪打靶场、一个步枪打靶场、几间教室、一个衣帽间，还有一个擦枪的地方。护墙板被刷成警蓝色，以上的墙面直到屋顶被刷成白色，天花板则是黑色。它让人感觉是个俱乐部会所，只是，如果你从没去过枪支店，有些地方让人觉着像非法经营的场所，像是色情商店。地板上放着枪架、枪盒、枪套和保险箱。柜台后的墙上挂着步枪；柜台玻璃板下摆放着手枪。大多数商品，包括步枪，都是黑色或粉色的：粉色手铐、粉色手枪枪把、粉色枪盒，还有粉色纸靶。粉色靶心看上去像乳房，令人感觉不自在，靶心上方有行字：“癌症真他妈让人烦”。
马特·梅德罗斯管理着这个学校，他是罗德岛的消防员和急救医士。梅德罗斯还是“粉色治疗”罗德岛分部的负责人。“粉色治疗”是家非盈利性质的紧急救援人员组织，他们开着粉色消防车和粉色警车到处募捐，用于研究癌症和提供给互助团体。去年，“粉色治疗”在西沃里克开设了一个妇女中心，为此梅德罗斯还在武器学校举办了募捐活动。
与许多私人俱乐部射击场不同，美国武器学校向大众开放。大部分上午，联邦、州和地方执法机构以及私人保安公司都会租用射击场进行培训和射击练习。下午通常举办由有资质的教官主持的初级至高级课程。
许多州都规定，先申请许可证，再去有执照的经销商那里买枪，它要求你必须完成用枪安全的培训课程，这与驾驶员培训课程一样。但是，即使所有的州都有这种要求，并非每个买枪的人都去上课。因为美国有40%的枪是在枪展上由私人销售的，或者是通过私下交易，如报纸广告栏目，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枪展漏洞”，因此不受管制。
在美国武器学校，面向初学者的射击课收费40美元，为时90分钟：上课、租枪、进入射击场、两个靶子、两盒子弹。这不能满足本州获得持枪许可的规定，但该学校提供的为期1天，收费99美元的课程可以做到：“基本武器安全须知”包括基本射击技能、讲解武器法，以及安全存放武器指南。
人人都是执法者的观念使得课程内容不得不有所修改：如今平民接受的训练，以前只能提供给执法人员或军人。隐蔽携枪课，用6个小时的时间，讲解如何“应对威胁”。全国步枪协会（National Rifle Association，以下使用缩写NRA）提供的“家中基本人身保护”课程教授“安全与有效地使用手枪保护自身及家人所必备的基本知识、技能和态度”并提供 “守法个人自卫权利的有关信息”，而NRA的“离家基本人身保护”是个两天的课程。基础课是3个小时，提供“一个平民生活的战术视角”。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还剩下多少平民生活的内容？
在我等着上课的时候，我翻着一堆旧杂志，并看着平板电视上播出的福克斯新闻。在密西根和亚利桑那，米特·罗姆尼和里克·桑托勒姆正在角逐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当时播出了一条最新消息：在俄亥俄州， 德米特里厄斯·休林不治身亡。播音员沉默了一下。
我放下《原野与河流》，拿起NRA出版的《美国步枪手》。这本杂志上有个名为“武装公民”的定期专栏。一篇专题文章介绍了NRA的新总裁大卫·基恩。他现年66岁，是个资深保守政治战略家。格罗弗· 诺基斯特曾称他为“一个保守的阿甘。”基恩告诉《美国步枪手》：2012年的总统大选，“从宪法第二修正案的角度看，或许是我们一生中最关健的一次选举。”
宪法第二修正案规定：“纪律严明的民兵组织，为确保一个自由的州的安全所必需，故人民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得侵犯。” 武器是军事装备。火器指的是可以携带的火炮，而不是庞大而笨重的火炮，必须装上轮子或有人帮忙才能移动。能携带的火炮直到中世纪时才出现。欧洲最早的火器——基本上是架在柱子上的金属管——出现在14世纪末，当时被称为“手炮”。然后出现了肩上武器（即，可以扛在肩上的武器）： 滑膛枪、步枪和霰弹枪。手枪是单手握持的枪。转轮枪有装着数颗子弹的转动弹筒，它的流行，是在1836年塞缪尔·柯尔特设计的型号申请专利之后。在第二修正案写就的年代，训练有素的民兵使用的火器大多是长枪，每次击发之后须重新上膛。从规格、速度、效力、容量和做工方面看，18世纪的滑膛枪与乔治·齐默尔曼所持枪之间的差别，就如同第一代笔记本电脑——不算外接猫和电池包，自重24磅——与一个iPhone之间的区别。
▲ 美奥兰多夜店枪击案中，一名警员的头盔，它救了这位警员一命。
枪是一种用于发射可以穿透肉体的飞弹的机器。它可以被用来追猎动物，犯罪或者阻止犯罪行为。持枪人数和持有的枪械数量已经太多，如果他们愿意并经过训练，足以保卫或者推翻一个政府。在首批英国殖民者来到新大陆之前的几百年，英国国会就致力于管制私人拥有枪支的行为。（通常只有富有的人能够拥有枪支；原则上，任何称不上是绅士的人，一旦被发现持枪便会被认定为偷猎者。）英格兰于1689年颁布的《权利宣言》有这样一条规定：“新教臣民可依照其条件并在法律许可范围内拥有武器自卫”；这个宣言目的在于解决国会与王室的争斗，国会借此将民兵控制权从王室手中夺了过来。
在美国，1776年起草并于1781年批准的《邦联条例》第6款规定：“各州应常备一支纪律严明、武装精良的民兵，并应在公共仓库中储存适量可以随时使用的野战炮、营帐、武器、弹药及营地设备。” 在美国历史早期，枪支弹药常保存在公共军火库中。1775年，英国军队进入康科德，试图夺取那里的军火库，里面储存着殖民地民兵的武器。1787年1月，马萨诸塞州的居民丹尼尔·谢伊斯带领心怀不满的1100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独立战争时的老兵——企图占领斯普林菲尔德的一个军械库；他们曾一直抗议不合理的税收，但现在他们需要武器弹药。自1774年起，斯普林菲尔德便是军械库。1777年，乔治·华盛顿在亨利·诺克斯敦促下，将其改造成一个重要的北方军械库。至1786年，斯普林菲尔德成为美国储存武器最多的仓库。1787年冬，马萨诸塞州长派民兵镇压叛乱，保住了斯普林菲尔德军械库。翌年春，制宪会议在费城召开。代表们讨论的议题之一：授权联邦政府镇压谢伊斯之类的叛乱。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姐姐简从波士顿给他写信，告诫“在大会上与你共聚一堂的众多聪明之士”：不要再有武器、不要再有战争。“我宁可听说刀剑被锻造成犁铧，缰绳被用于运货马车，如果这样我们就能彼此和平相处。”
1787年9月在费城签署的美国宪法规定，国会有权“制定征召民兵的条例，以执行联邦法律、镇压叛乱和击退入侵”；有权 “规定民兵的组织、装备和训练，以及民兵为合众国服务时的管理办法，但各州保留其军官任命权，和依照国会规定的条例训练其民团的权力。”并有权“招募和维持陆军，但此项用途的拨款期限不得超过两年。”
宪法审批进程步履维艰。反联邦主义者担心，根据新宪法设立的联邦政府权力过大。为此，詹姆斯·麦迪逊起草了《权利法案》。由于对宪法持异议者的担心之一是由此成立的常备军，麦迪逊便增加了一条修正案——保障人民组织民兵的权利。麦迪逊的修正案初稿这样写道：“人民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得侵犯；装备精良、管理良好的民兵是一个自由国家的最佳保障：但任何出于宗教原因慎于携带武器的任何人不得被强制提供自身兵役。”这项条款与第三修正案的精神一致， 该条款禁止政府强迫人们向军队提供居所： “在和平时期，未经屋主的许可，任何士兵不得驻扎民居；在战争时期，除非依照法律所做规定，亦不得自行占住。”
这些都跟狩猎无关。拥有并使用长枪打猎的人们一如既往。第二修正案并非如通常理解的那样与打猎有关。盖瑞·威尔斯曾写道：“面对兔子，并不需要携带武器。”与此同时，继续召集民兵——革命战争后，大陆军被解散——但美国陆军逐渐开始担负起国防重任。到了19世纪中期，美国有了常备军。哈珀斯费里和斯普林菲尔德分别成为美国陆军在南方和北方的军械库。1859年，约翰·布朗及其同伙为了夺取枪械袭击了哈珀斯费里。
在美国武器学校，你可以租枪或自带枪支。像一个溜冰场那样，当然，不会滑冰的人租一双溜冰鞋与不会拥枪的人租把枪是有区别的。因此，这所学校的教职员工丝毫不敢懈怠。自这所学校开办12年以来，还从未出过事故。“我们会关注你在这里的一举一动，”汤姆·迪茨耳对我说。“在游泳池里，有救生员看着。这里存在的危险远远大于游泳池。”
迪茨耳24岁，留着黑色长发。这所学校的教员多数都是退役的军人、警察或者救援人员，他和另外几个不是。他带我去教室，打开一个盒子，拿出一把点22口径手枪，它是马克III目标型，使用缘发式子弹。迪茨耳在大学读历史专业，周末会在波士顿当导游，带着游客走“自由之路”。我们讨论美术博物馆新楼中的18世纪时期肖像，就约瑟夫·沃伦的演说辩论。迪茨耳收藏了一支燧发步枪，是个“革命战争”重演爱好者（reënactor），他扮演大陆军第13团。他给我看一张穿制服的照片：三角帽、黄色亚麻布领巾。完全像是吉尔伯特·斯图尔特[译者注：1755-1828年，美国肖像画家。最出名的作品是一幅未完成的乔治·华盛顿肖像]的杰作。
迪茨耳是个熟练、知识丰富的老师，稳重、耐心而且心平气和。他在白板上写了安全须知：禁止持枪对着任何人。手指不要碰扳机。别相信保险装置。假定每把枪都上了膛。
他讲解着如何装弹夹。“这是半自动的，”他说。“开枪之后，它会自动装载一颗子弹，但你需要扣下扳机才能再次发射。我们这里没有自动武器。”大部分自动武器基本上受到联邦政府的禁止。“一把自动枪，你只要扣动扳机，它就持续发射子弹。”迪茨耳摇摇头。“因为：为什么？为什么？”
比起NRA的领导层，持枪者更支持枪支安全管理法规。例如，根据2009年的Luntz民意测验，85%的持枪者（非NRA会员）支持对在枪支展会上买枪的人进行强制背景调查，而NRA会员中竟也有69%支持这种做法。
迪茨耳站了起来。“像棒球场里的准备接球的游击手那样站立，”他说着，边给我演示如何握住点22口径手枪。
在每天的工作中，迪茨耳都要在某个时刻，递给从来没开过枪的陌生人一把枪。他再次讲解了注意事项。
我们戴上耳塞和头盔，拿着弹药去了靶场。我打了100发子弹。然后，迪茨耳让我去把手上的火药洗掉，他去擦枪。
美国武器学校的大厅里有两张装饰画：莫奈的《印象·日出》; 梵高的 《鸢尾花》。女卫生间的门上贴着通告：”每周二女士之夜。下午5点至9点，女士可免费打靶。”
我推开门，拧开水龙头。莱恩用的是点22口径马克3目标型缘发式子弹手枪。我很长时间没有动，就让水流着。
3月8日，特雷翁·马丁的父亲特雷西·马丁在奥兰多召集了一个记者会。 “我们感到要伸张正义，”他说，并要求公开911报警电话的录音。美联社的新闻标题是：“家人要求得到提恩死亡真相”。
两天以后，新英格兰地区最大规模的枪展在马萨诸塞州的西斯普林菲尔德举行。展销中心的规模相当于机场的停机库 (每年全美举办大约5000个枪械展会。) 清晨时分，带着枪的男人们在门口排着长队接受检查：两名警察要确保每支枪卸掉子弹；地板上放着一个塑料筐，里面装了半箱沙子，卸下的子弹被扔进去，就像在机场安检口把牙膏扔进垃圾桶一样。每张门票11美元，但12岁以下的儿童免票。
展厅内部是个跳蚤市场：成百个折叠桌上铺着毛毡桌布，上面摆满了各种枪、刀具、剑和大量打猎装备。长枪一律枪口向上排列着。手枪就像珠宝一样摆放在玻璃板底下。墓石贸易公司的宣传口号：“现金买枪”。纸盒包装的弹药在室外销售，像在五金店紧固件通道里那样。NRA的展台在招揽会员，成为会员可以获赠它出版的三份杂志之一、一个NRA棒球和一份价值2500美元的保险，“并且有最重要的收获——捍卫宪法。”
我在“枪械公司”（Guns, Inc.）的展台前停了下来，这家公司的广告自称马萨诸塞州西部最大的枪械贸易公司。它还是个军械库：那些不愿将枪存放在家里的人可以付费由该公司保管。
在19世纪，斯普林菲尔德军械库成为美国陆军长枪的唯一来源。它在1968年歇业，成为国家历史遗址。它收藏了大约1万件武器，大部分是肩扛式枪械。遗址入口处有条警示，禁止携带火器入内。“人们问那是怎么回事，”公园警察和遗址历史学家理查德·科尔顿告诉我，“还不是我们这里已经有足够多的枪炮。”
斯普林菲尔德的历史是火器生产和储存逐渐从公营向私营转变的真实写照。1974年，伊利诺州一家人创立了专门生产和进口武器的公司，名为“斯普林菲尔德军械公司”。作为“美国火器第一品牌”，该公司是美国武器行业里规模最大的一家。现任CEO丹尼斯·里斯和他弟弟汤姆坚决反对枪支管制。我问Guns公司的布莱恩·普兰卡，是否有斯普林菲尔德军械公司生产的枪。他说：“在斯普林菲尔德，禁止销售‘斯普林菲尔德’牌手枪。”该公司生产的手枪不符合马萨诸塞、纽约和加利福尼亚这些州关于“枪支安全”的法规，不过，它成功游说伊利诺州议会，使得该州禁止攻击性武器的立法流产。2008年，伊利诺州步枪协会颁发给里斯兄弟“捍卫自由奖”。
在斯普林菲尔德枪展第一天，特雷翁·马丁的父母做客“早安美国”节目。面对不断升级的抗议，美国司法部于3月19日宣布将进行调查。3月23日，奥巴马总统在记者会上回答有关枪击案的问题时说：“如果我有一个儿子，他长得会像特雷翁。”当天晚些时候，里克·桑托勒姆在路易斯安那州的西梦露一个靶场外发表讲话，当时他刚用柯尔特式点45口径自动手枪连发14枪。 他告诉在场的人群：”我能够行使的是我们的宪法保障的基本权利之一，那就是携带武器的权利。”
自1791年通过《权利法案》的两个世纪以来，除了第三修正案以外，在法庭上最被关注的就是第二修正案。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宪法学者亚当·温克勒在他的新书《枪战：美国的携枪权之战》中说得很清楚，火器从开始就受到管制。1813年肯塔基和路易斯安那州颁布法令，禁止隐蔽携带武器，随后跟进的州包括：印第安纳(1820)、田纳西和弗吉尼亚 (1838)、阿拉巴马 (1839)、和俄亥俄 (1859)。德克萨斯、弗罗里达和美国俄克拉荷马也通过了类似法律。正如德克萨斯州长在1893年解释的那样，“隐蔽携带致命性武器的目的就是谋杀。每个自尊守法的人都有义务对此加以制止。”
虽然这些法律偶尔遭到质疑，在州法庭上很少被推翻；很显然，各州旨在管制枪支的制造、拥有和储存。即使是西部牛仔时期，也不是那么狂野。“边疆小镇处理枪支的方式，跟如今在波士顿的冬天进餐厅时寄存大衣一样，“温克勒写道。”新来的人被要求向治安当局交出枪支换取金属代用币。”在1873年堪萨斯的威奇托曾有这样一条告示：“把你的转轮枪留在警察局，然后拿张支票。”同样在1873年，道奇市（堪萨斯州）建市之初便通过一项规定，“在道奇市隐蔽携带枪支，或违反本州法律的任何人均将受到法律制裁。”在穿城而过的路上，一块儿木制广告牌上的警示语是：“严禁携带火器。”温克勒解释说，在亚利桑那州墓碑城发生的OK牧场大决斗一定与枪支管制法律有关。1880年，墓碑城的市议会通过一项法令“禁止携带致命性武器。”在墓碑镇的街上，怀亚特·厄普对抗汤姆·迈克劳瑞的原因就是汤姆·迈克劳瑞违反了禁令，没有把枪交到警长办公室。
NRA成立于1871，创始人是一名律师和一名《纽约时报》前记者。在它大部分历史中, NRA主要是运动和狩猎协会。至于NRA在政治上的诉求，它对枪械管制措施有反对也有支持，在1920和30年代曾进行游说活动，在州立新法中规定，购买枪支要有等候期；隐蔽携带枪支者需申请许可等条款。它也支持1934年的《全国枪支法》——有关枪支管制的首个重要联邦法令——以及1938年的《联邦火器法》。这两部法律创立了经销商许可证制度和对拥有自动武器（“机关枪”）者开征抑制性税收的制度。1939年，美国最高法院在“美利坚合众国诉米勒案”的判决中裁定，1934年《全国枪支法》不违反宪法。在此案件中，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政府的司法部副部长罗伯特·H·杰克逊认为，第二修正案“限于人民集体持有和携带武器共同维护他们的安全。”另外，杰克逊还说，修正案的措辞清楚地表明该权利“并非用于私人目的时享有，而是民兵或其它一些军事组织，依照法律规定以及为保卫国家而持有武器时享有的权利。”最高法院一致同意采纳这种论点。1957年，NRA总部迁往新址，办公楼门口的座右铭是：“火器安全教育、枪法训练、射击娱乐。”没提到自由、或自卫、或权利之类。
现代关于枪支的争论始于一次枪击案。1963年，李·哈维·奥斯瓦尔德按照《美国步枪手》杂志上刊登的广告，邮购了一支直动式枪机步枪——意大利制的旧式步枪——价格是19美元95美分。奥斯瓦尔德暗杀肯尼迪总统之后的第五天，来自康涅狄格州的民主党参议员托马·斯多德提交了一项法案，禁止以邮递方式销售散弹枪和步枪。NRA的执行副总裁富兰克林·L·奥尔特在国会作证时说：“我们并不认为任何正常的美国人，会反对将杀害了美国总统的这种器具置于该法案管制之下。”
持枪权拥护者的观点并非源于18世纪反联邦主义时期，而是20世纪自由主义时期。它们是哈佛法律教授马克·图什内特所称的“权利革命”——即在法庭上追求权利，特别是公民权——运动的产物。在1960年代，作为宪法权利的持枪权还没有排上NRA的日程，而是黑人民族主义者大力争取的。在1964年的演讲中，马尔科姆·艾克斯说：“宪法第二修正案给你和我提供了拥有步枪或者散弹枪的权利。”黑豹党的部分使命就是将携带枪支防身确立为宪法权利。该党成立于1966年。“黑人通过家庭、街区、社区武装的方式能够建立自卫的力量，”休伊·牛顿说。
漫画文字说明：“你可以把生活包装得很精美，但你改变不了生活的本质。”
1968年，温克勒叙述说，罗伯特·肯尼迪和马丁·路德·金被暗杀之后，这个问题又一次变得很紧迫。修改后的《枪支管制法》禁止邮寄销售、限制特定高危人群（比如有犯罪前科的人）购买枪支，并禁止进口老式武器。这个法令与随后颁行的大量整饬社会秩序的法律，都旨在打击犯罪分子、制止暴乱，并解决在“莫伊尼汗报告”时期所称的“黑人问题”。这些法律的部分管制措施——火器管制、强制性最低刑期判决指导、废除假释以及“反毒品战争”——现在通常被认为是造成美国监禁比率大幅上升的重要因素。
NRA支持1968年的《枪支管制法》，但也不是毫无保留。《美国步枪手》引述奥尔特的话说，虽然这项立法的部分内容“用在守法公民身上时过于苛刻和不讲道理，但它整体上还过得去，美国的运动爱好者应该能与它相安无事。”
N.R.A.主席大卫·基恩，是美国保守联盟前主席。他在华盛顿的办公室墙上挂着罗纳德·里根的照片，窗外就是宾夕法尼亚大道。基恩一头白发，蓝眼睛，给人的直观印象是爽快、亲切。他说，在他8、9岁的时候，爷爷教他用点22口径手枪打松鼠和兔子。
基恩的父母是劳工组织者。他们从未投票给共和党人。“我最早参与的政治活动是在威斯康辛的大雪天，挨门挨户地散发支持JF肯尼迪的传单，”基恩告诉我。他说，在1950年代，“莱昂内尔·特里林把保守主义当成一种政治病。”上高中时，基恩读了弗里德里希·哈耶克所著《自由秩序原理》，成为保守主义者。1960年，巴里·戈德华特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发出号召：“振作起来吧，保守党同仁们，如果我们想让这个党重塑辉煌，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成。我们需要行动起来。”4年之后，基恩自愿成为戈德华特竞选活动的工作人员。
戈德华特竞选败北后，基恩大学本科毕业，去法学院深造。他成为“争自由的青年美国人”组织的全国主席。“正是‘伟大的社会’[译者注：美国总统约翰逊推行的社会计划，核心内容是保障民权，消除贫困，扩大公共福利的范围和对象。] 这场运动促使保守主义成为社会主流，”基恩认为，因为约翰逊的愿望代表着“钱是万能的思潮达到顶峰，但却一事无成。”基恩去了华盛顿，先服务于斯皮罗·阿格纽[译者注：美国第39任副总统]，然后为理查德·尼克松工作。
1970年的选举日那天，基恩在白宫。来自马里兰州的民主党参议员约瑟夫·泰丁斯正参加连任竞选活动。他曾提交《火器登记和许可证法》议案。“选举结果开始出来了，只听有人说道，‘马里兰州到底怎么啦？’”基恩回忆道。“另有一个人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个：除了巴尔的摩以外，开着皮卡去投票站的人们排着长队投票。因为支持枪支管制，他恐怕选不上了。’ ”
1970年代，NRA开始推动这种观点：宪法第二修正案保障的是个人持枪的权力，而不是人民组成民兵进行共同防卫的权利。围绕权利进行斗争是争取选票的有效方式。将枪支安全立法描述为对宪法权利的侵害，能使保守党在选民中拥有号召力，而这是当时所缺乏的。反对枪支管制也和保守派更大范围的诉求不谋而合，如反对政府管制、自由主义立场和反对政府干预等主张。1975年，NRA成立了一个专门进行游说活动的机构——立法行动学会，负责人是哈龙·布朗森·卡特。他是得过奖的神枪手，美国边境管理局前主管。但此后不久，NRA领导层决定脱离政治，将该组织总部迁往科罗拉多州的科泉市，同时在那里兴建一个全新的射击娱乐场。包括卡特在内的80名NRA成员被解雇。1977年，华盛顿颁布管制枪支法律之后，NRA将年会通常举办地点改为辛辛那提以示抗议。该组织内的保守派在卡特领导下发动了“辛辛那提反叛”，修改了协会章程并逐出守旧派。NRA没有迁往科罗拉多，而是留在了华盛顿，并有了新的座右铭：“人民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得侵害。”
罗纳德·里根是首位得到NRA拥戴的总统候选人。基恩负责里根在南方的竞选活动。里根于1980年当选总统后，保守派得以开始将第二修正案的最新诠释付诸法律。根据法学家丽娃·B·西格尔的记述，奥林·哈奇成为宪法委员会主席，并委托进行一项涉及“第二修正案”历史的研究工作，研究小组于1982年提交了一份名为《持有和携带武器权》的报告。报告作者声称发现的“确凿——但长期失传——证据显示宪法第二修正案意在保障美国公民个人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以保卫其人身、家庭成员的安全，维护个人的自由。”
1981年3月，约翰·欣克利开枪击中里根、白宫新闻秘书詹姆斯·布雷迪、一名华盛顿特区警察和一名特工人员。他使用的是从当铺购买的点22口径手枪。一个月之后，《泰晤士报》报道称，时任NRA执行副总裁的哈龙·卡特17岁时，曾在德克萨斯的拉雷多被判犯有谋杀罪。卡特那天放学回到家，看到母亲神情很沮丧。她说有3个男孩儿在附近晃荡了一下午，她怀疑他们偷了自己家的车。卡特端着一支散弹枪出了门，找到那几个孩子，要求他们去他家回答几个问题。根据12岁的萨尔瓦多·佩纳在法庭上的证词，15岁的拉蒙·卡西亚诺，在他们之中年龄最大，他对卡特说：“我们不去你家，你不能强迫我们去。”卡西亚诺拔出一把刀，说：“你想跟我打架吗？”卡特朝卡西亚诺的胸部开了枪。在卡特以谋杀罪名被审期间，马拉里法官指示陪审团：“没有证据显示被告得到任何授权要求死者去他家接受盘问，如果被告在射杀当时试图为此要求死去这样做的话，他的行为不具备法律的权威，因此，自我防卫的法律不能适用于此案。”两年以后，卡特的谋杀罪名被上诉法庭推翻，辩方理由是，法官给陪审团的指示不当。
这条报道登出后，卡特先是矢口否认，称审判记录涉及的不过是同名的另外一个人。他后来又说他“没什么可隐瞒的”并且“不想旧事重提或纠缠于任何与全国步枪协会无关的案子。”
詹姆斯·布雷迪和妻子莎拉后来积极投身于管制枪支的运动，但无论是刺杀企图还是卡特的旧事，都没让拥枪权利运动受到任何影响。1986年，《持枪者保护法》标志着NRA对于第二修正案的解读获得新的法律效力，该法援引“根据第二修正案的规定，持有和携带武器的 . . .公民权利”，废除了1968年《枪支管制法》的部分条款。支持这种解释的学术团体不断增加，其中大部分获得了NRA的资助。根据宪法学家卡尔博格斯统计，在1970年至1989年间发表的27篇评论文章中，有至少16篇的观点赞同NRA对第二修正案的解释，它们的作者“要么是直接受雇于，要么是代表，NRA或其它拥枪组织的律师。”在一个访谈中，前首席大法官沃伦·博格说，“第二修正案”的新解释，是“在我一生中看到的，特殊利益集团对美国公众进行的最大宗‘欺诈’行为之一，我要强调的就是‘欺诈’这个词。”
争论的范围不仅缩小了，也变得更低级了。在竞选活动中，支持枪支管制的政治候选人要面对的是NRA资助的反对派。1991年，民意测验表明，美国人对第二修正案的熟悉程度远超第一修正案：享有言论、信仰和出版自由的权利。
“如果你在1968年提出，到2012年时我们在枪支方面运用的权利，也就是我们现在能够做的，无论哪个阵营的人，都不会相信你说的会实现，”大卫· 基恩说。
在1968至2012年间，人们广泛认同了一种观念，即：拥有和携带枪支既是美国人的基本自由也是公民的行为方式，以及与这种观念相辅相成的原则：这种权利是绝对的，不容打任何折扣。于是，枪支管制立法被淡化、否决、推翻或者任其自动失效；隐蔽携带武器的权利已几乎无所不在；“坚守阵地”的立法在半数州议会中通过；而且，在2008年“赫勒诉哥伦比亚特区案”中，最高法院以5比4的比例裁定，哥伦比亚特区1975年颁布的《枪支管制条例》违宪。斯卡利亚大法官撰写了判决意见：“第二修正案保障个人拥有枪支的权利，而非指参加民兵组织之后的集体权利。”两年以后，在另一次5比4的裁定——即“麦克唐纳诉芝加哥案”——中，最高法院将赫勒案中的“个人持枪权利”原则推及适用于各州[译者注：麦克唐纳案将宪法第二修正案与第十四修正案予以关联，后者保障各州和各地人民的生命、自由和财产如未经正当法律程序不得剥夺，延伸过来就是，宪法修正案所保障的人民基本权利包括持枪权，它不仅适用于联邦政府管辖的哥伦比亚特区，而且适用于所有50个州及各地方。因此，芝加哥的枪支管制立法同样违宪]。
尽管如此，基恩说迄今取得的成果仍有待稳固，因为奥巴马总统——在他第一届任期中不仅未推进枪支管控，还签署了延伸持枪权的法案——一直没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在1994-2002年间，奥巴马是乔伊斯基金会的董事，该基金会总部设在芝加哥，专门资助限枪派活动和研究工作。）“如果这位总统连任，他会任命1-3位最高法院大法官，”基恩说。“如此一来，他能推翻赫勒和麦克唐纳德的案子，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更可能的是，他们将使限制这种裁决的出现。”
这个问题自1970年以来就一直是各方用于拉选票的议题。保守派希望它在2012年继续为他们争取选票。基恩，在他有生之年，已经见证了一场革命。“它并不仅仅是保守派政治上的胜利，成功争取到了共和党或者创造了保守知识分子精英阵营，”他说，“而是美国人在看待政府方面有了全然不同的视角。”保守派的胜利都是暂时的，但最高法院的这些裁决将是永久性的。
每3个美国人中就有1个人认识遭受过枪击的某个人。只要人们无法公正不带偏见地探讨枪支问题，那么，围绕暴力根源的自由辩论也是不可想象的。赞成枪支管制的人说，减少枪支数量，才能解决涉枪暴力问题。持枪权人士则说，需要更多的枪才能解决这个问题：他们认为，如果哥伦拜恩、弗吉尼亚理工学院，和沙登中学的教职工配枪的话，情况就会好得多。那是隐蔽携带运动的逻辑；那是武装公民开始走上街头巡逻的原因。那不是平民应该拥有的生活方式。当人们为了自卫而携带一件隐蔽的武器未被理解为公民社会的失败，并因此为之感到悲哀，而是将它当成一种公民的行为方式，并洋洋自得地到处炫耀，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平民生活可言？！
2002年，基恩的儿子大卫·迈克尔·基恩开车在“乔治华盛顿纪念公园路”上行驶时，“公路躁狂症”发作，他掏出手枪朝另一名驾驶员开枪。他被判入狱10年，因他“犯有使用、炫耀和发射一种火器的暴力罪行。”我问基恩，这个家庭悲剧是否动摇了他对NRA所作所为的看法。他说没有：“你犯了法，就该付出代价。”
我问基恩公众表现出的残暴是否对他的立场有所动摇。他解释说，NRA的政策规定，不评论任何枪击案。我问他如何回应人们的指控，称没有任何一个组织能像NRA那样削弱美国人对政府，或者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巴尔干化的国家，”基恩说。“但这跟枪没关系。”
3月26日，周一，数千学生在亚特兰大集会，他们打出标语：“我是特雷翁·马丁”和“别开枪！”一周之后，在奥克兰，43岁的高原一走进奥伊克斯大学，一个基督教学院。他手持一把点45口径半自动手枪和四个弹夹。他抓住接待员凯特琳·平，把她拖到了教室里。英语老师卢卡斯·加西亚，33岁，正好在附近，听到有人大喊：“这个人有枪！”他帮着学生们从后门逃出去。德庆央东，27岁，关上教室里的灯并锁上门。她能听到平在大声呼救声。央东后来说：“我们被锁在教室里，没法儿去帮她。”
高命令学生们站成一排。他说：“我要把你们全杀掉。”
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平，24岁，生于菲律宾。她在学校工作，供养着父母、弟弟、两个妹妹，和她4岁的儿子凯伊则。她丈夫正希望能搬来美国。次仁·菩提亚,38岁，生于印度喜马拉雅山脚下的迦兴。他白天上课，晚上在旧金山国际机场做清洁工作。莉迪亚·申，21岁，生于旧金山，父母是韩国人；她想成为儿科医师。索南·措登，33岁，来自西藏流亡家庭。她信佛，从印度达兰萨拉来到美国。她正在读护理专业，将来当护士。格蕾丝·允希·金，23岁，靠餐厅打工的收入就读。朱迪丝西摩，53岁。她父母已经搬回到圭亚那老家；她的两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她即将毕业。桃瑞丝·季普科，40岁，生于尼日利亚东部的恩奴古，她在当地是个律师，2002年移居美国。她丈夫是AT&T公司技术员。他们有3个年龄分别为8岁、5岁和3岁的小孩。她学的是护理专业，再过两个月就毕业了。
平、菩提亚、申、措登、金、西摩、季普科：高开枪，把他们全部杀害。然后，他从一间教室走到另一间教室，一边胡乱开枪。之后偷了一辆车，扬长而去。他把枪扔进圣莱昂德罗海湾边上的一条小河里。不久后，他走进一家便利店，说：“我刚才杀了几个人。”
周二晚上，艾伦庙宇浸信会教堂举行了一个多语种悼念仪式。奥克兰市长关丽珍说：“奥克兰是个充满梦想的城市。”措登的一个朋友说“我们主要是为她的来生祈祷，希望她能有更美好的生活。”在迦兴，菩提亚的侄女恩舒克·纳姆季亚尔要求将她叔叔的遗体运回家乡，在村边的高山上火化，他从那里远渡重洋来到美国，满怀着接受教育、享受宗教自由、追寻经济上成功机会的梦想，结局却是被枪杀。
沙登中学的孩子们返回了校园。尼古拉斯·沃尔查克坐在轮椅上。人们穿印着特雷翁·马丁的T恤衫。奥伊克斯大学仍然关闭。NRA不做任何评论。
平均每年，大约10万美国人死伤在枪口下。4月6日，警察找到了高原一的那把点45口径手枪。5天之后，乔治·齐默尔曼被控二级谋杀。5月，莱恩出席听证。庭审接踵而至。在每个审案过程中呈交的证物，都是一把退了子弹的手枪。
（《纽约客》2012年04月23日）